追寻与邂逅
一位枯瘦的老人理了理叠放的军装,将勋章轻轻放上,目光沉沉,喃喃道:“陈排长,老挝,还有……”
他入军时还是个愣头青,个子不高,骨架很小,像青竹一样劲瘦挺拔。他的排长姓陈,是一个方正脸,铜铃眼,留着一小撮胡须的高大挺拔的中年人。陈排长踱过来,瞅瞅他,啧啧道:“这么小就当兵!”他搓了搓手指,小声回答:“听说军中有饭吃。”排长哈哈大笑,捶了捶他:“行了,以后你都有饭吃了。”说完抛给他一个馒头,摆摆手走了。
训练时恰逢大雨,噼噼啪啪的砸在他身上,他无力的扑倒在地。排长突然一个箭步冲过来,拎起他,瞋目怒视,大喊:“给我站起来,战场上不需要跌倒的士兵。”他咬咬牙,手脚并用地站起,又冲进训练场。
此时的战场是敌机呼呼声掠过耳边,炮弹爆炸的黑色烟火扫荡着大地,哭声四起,满目疮痍,惨不忍睹。他想逃,他只是想吃口饭,减轻家中的负担,他不想丧命于此。
他半夜起身披起衣服向窗外望去,入目的是璀璨群星,他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,他想这样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时常抬头就能看到他,没什么打不了的。飒飒寒风扑过,他仍不知道自己上战场是为了什么,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做逃兵。
第二天他又看见了排长,排长拍拍他 ,蹲下身问:“小鬼,你会识字吗?”他点点头,从此他成了排长的书记员,排长送给他一个刷着红漆的大木箱,里面装了雨衣和军大衣,又送给他一本本的用牛皮纸包的书,催促他读书,给家人写信。他想:排长真是掏心窝的对他好,他也想要像排长一样。直到今日,这位双鬓斑白的老人仍不厌其烦的重复这句话:“排长真是……”
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,滚烫的烟火惊醒老挝安宁和平的土地。他必须去老挝,去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。排长最后一次拍了拍他的肩,看着他年轻的面庞,郑重的叮嘱:“我向上级请示了,让你跟着老杨去老挝,那里安全些。好好听指挥,多读书,还有……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”随后陈排长第一次嘴角微微上扬,替他理了理军帽,声音沉沉:“有缘再见。”他点了点头,抱着大木箱,望着排长的身影,变成一个小黑点,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。
在跨出国门踏入中老国界时,他和战友站在公路上,面向祖国,庄严宣誓:为了世界和平和老挝人民的解放而斗争。他心里鼓鼓的,像有什么东西,要呼之而出。
老挝,那是一个贫穷而落后的国度,只有广袤的丘陵。他和战友用小碗大的树棒栽上棚周围的柱,架上棚顶的横梁和床架,用酒杯粗的树干架在棚顶的横梁上,再用大脚趾粗的树条铺在床架上,棚顶盖上帆布,左右两边和后面扯上塑料布,床前的地上用树干搭个踏板,搭平下床的坡地,就此安营扎寨了。
晚上全连在不同岗位上放出了似明似暗的8人哨,晚上不能生火,不能点灯,实在需要时才能使用微弱的马灯,晚上他经常听见熊叫狼嚎,时而还有冷枪声。他想中国,想家乡,想江边纤夫们挑货的吆喝声,想跷脚牛肉蘸一点辣椒的麻辣味。但他想到了父老乡亲们为他送行的期望的目光,忆起排长雄浑的训导声:“军人就是一群有着铮铮铁骨和一具具强健体魄、一群在祖国危难、人民需要的时候舍生忘死、前赴后继的普通人。是你,是我,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们。”对,他是军人,他决不允许敌人的脚步踏在中国的大地上,他必须坚持下来。
为了保证前方物资需充足,他和战友们背着物资行走在路上,常常累得满头大汗,一壶水抵不到半截路程。山下没水时,还能喝到水坑或小溪中的水,但到了山坡上就不行了,往往只有牲口和野兽脚印中的一点点水。
他和战友们一起用铁镐一刀一刀的砸在顽石之上,他弯下腰,双手使劲儿挥起铁镐,再挺起腰杆,双臂弯曲再向上一挥,好像要打落天上那一轮毒辣的太阳。艳红的血液浸红了指甲盖,无声地落入暗色的土地里。他和战友们赤着脚,趟过滔滔大河,盖着草席躺在天幕之下,他用双脚一步一步丈量深黑的土地。
看见这满目疮痍的土地,他想到了中国武夷山史诗般的雄浑气魄,桂林山水的清秀甜美,龙脊梯田的妖娆广阔,苏州园林小桥流水人家般的幽情,想到了那像巨龙般腾越在崇山峻岭,沙漠戈壁的长城……他要守护那片他所热爱的大地。
傍晚的余晖跳进他的眼眸,在他眼中撞出一点点火花,他像松树一样挺立在山塬上,面朝北方,眺望着不见尽头的远方。“那是什么?”战友拍拍他的肩膀。他张了张嘴,用最虔诚最雄厚的声音回答:“祖国的方向,家的方向。”
炽热而深沉的家国情怀,正是外公以及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冲散阴霾,乘风破浪的力量所在。
外公时常对我说:“漫漫当兵追寻路,让他邂逅爱国情,让他赤诚的心脏永远为祖国跳动。”
五十多年,沧海桑田,时代在变,年轻的面孔也在变,但爱国和追求进步的目标永远不变,红色基因的底色永远不变,始终奋进在时代前列的精神永远不变。我们每一个中华儿女只愿跋山涉水,历尽千难万险,一路追寻,最终化为一束光,拥抱我们生长并热爱的壮丽河山!